长兴二年秋，边疆局势彻底稳定，离京七年的西北大军终于得以班师回朝，只留少数人马继续戍守。中秋宫宴上，战时元帅苏海告老还乡，瑜王李怀瑾被赐住将军府，苏三省官拜正六品昭武校尉。其余诸将皆有赏赐，各有团聚。
八月十五，中秋，苏府一派喜庆。天还未完全黑下来，一家人已经围在桌边。
“这新皇帝倒是明慧，早一天办那中秋宴，才能让我们这一家子团团圆圆吃个饭。”老夫人笑道。苏海大人正房早逝，女儿锦书也出嫁从夫，如今府里做主的仍是年过六旬的苏老夫人。老夫人生有苏山苏海两兄弟还有个女儿苏溪，小女婿在南疆战场上丢了命，那时苏溪刚过二十，老夫人就把人接回来一直养在娘家。苏山早年经商，年初回了旧乡勺华重修老宅。这次苏海请辞也是要带着母亲和一众家眷回去。
除了老夫人，桌上只苏三省和苏观己两个小辈，还有父亲苏海、姑姑苏溪和观己的娘亲年姨娘，苏三省的娘并不在其中。
“这倒是，不过再热闹些才好。”苏溪打量着苏三省，“你二弟比你小两岁，已经定了下个月的好日子，倒是你去西北耽误了。”
“姑母哪里的话。”他已经二十三。
饭后，苏三省走去城西的水月庵，不过六里，他娘早在院子里摆了月饼等着他。从他跟父亲去西北边城，青姨娘便来城里的庵庙求平安，次数多了就留了下来。
姨娘刚满四十，又因为归了菩萨，只看到平静温淑。“那日你来我便想告诉你一事，临走倒忘了。”
“娘亲想说什么？”苏三省吃着略甜的红豆饼。
“就是从前你常见的那枚红玉坠子。”青姨娘望着他，“还放在我的梳妆盒子里。”
“小时候我不小心甩到池塘里，娘追着要打我，我还以为娘亲没找让人捞上来。”
“幸亏没丢，那可是你的姻缘。”
“不是说是个男孩吗？”那对坠子是苏夫人的嫁妆，苏夫人用它给三省做了媒，亲家是她的闺中密友。
青姨娘点头，“我也以为作罢了，夫人去世的时候，顾家带来个比你小几个月的男孩子，那时你们都四五岁还玩的很好。坠子的事因着那情景也没提。你锦书妹妹出嫁的时候，那位顾夫人带着公子来观礼，听说观己身子弱不能骑马，还一路送到婆家去。”
“锦书成亲得有六年了吧。”
“嗯，你走的第二年，也是对方急着要南下，不等你们回来老夫人就做主嫁过去了。今年年初，锦书带着孩子从南边回来给老夫人过六十大寿，说起顾家有位小姐今年要过十七生辰，问我从前的亲事可还作数？”
“十七？”
青姨娘点头，“那女孩子自小跟着父母去了余杭出任，一般及笄之后就能谈婚论嫁，顾家还记得那红玉坠子，先是问你成家没有，得知你去了西北，就等了两年，现在也大了就托锦书来问，这亲事可还作数？”说完看着他，“省儿，可还作数？”
“娘，我可比她大六岁呢。再说，当初的娃娃亲也不是给她的。”
她看他一眼，“我也是这么说的，可锦书说，是顾家丫头见了那信物，央着她娘写的信给你妹妹。”
苏三省愣了愣，接着又听他娘说，“我已经替你应下。既然你回来了，那我改日回府说一声，也好去那边提亲。”
又说了会儿话，苏三省才提着灯笼顺着长安大街往家走。走过一大半，听到女子细软的声音传来，“我走累了，夫君。”
他以为不是对他说的，可是偏又知道，周围没有其他人在。
“夫君，我走累了。”又是一声。
苏三省停下来，月上梢头，他能看清最近的店铺牌匾写的是“江平医馆”。手里的红灯笼稳稳的燃烧着，没有风。
他四下看了，并没有人。“谁？”
“十安啊。”
“出来。”
她似是才想起来，很快又听她说，“我在你身后，夫君。”
苏三省再回头看，果然，那女子站立在医馆门前，不过三步远。他看不清她的面容，只知道她穿着一身极浅的粉色衣衫，她的鞋上有些灰尘。
“夫君？”
苏三省反应过来，“我不是你夫君。”他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，就是要成亲也是刚刚才知道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，“可是夫君，我累了。”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，才看到他。
“你想我怎么帮你？”
“我就坐在你的灯笼里好不好？”她低头看着他的红灯笼，伸出来的手，在月光下白皙到透明。
苏三省觉得自己傻了，因为他听到自己说了句，“坐吧。”
话音刚落，那女子不见了，他觉得手里的纸灯笼重了一些。
他提着略有重量的纸灯笼，一路走，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。大多是她在说，“你这些年都不在上京吗？”
“嗯，前几日才从西北回来。”
“西北好吗？听哥哥说，那里有辽阔的草原，我也去过，只看到了满天的风沙。”
“还好。”
“夫君，你会娶我吗？”
苏三省微愣，并不作答。
远处传来子时的打更声，接着，他觉得灯笼又轻了。抬头看，到家了。
开门的小厮伸手要接他的灯笼，他摇头，依旧是自己提着去了院子。他把灯笼挂在窗外的梅树上，径直去洗漱安寝。
这一路，像一场梦。这一夜，也像一场梦。
没过几日，青姨娘果然回府一趟，对老夫人和苏大人说了那红玉坠子定亲的事。可现下府里忙着置办下个月的喜事，又不知道那顾家在余杭的明细，后来还是苏溪姑姑说，观己成亲锦书是一定要来的，不如那时多问一些，拿了住址再派人去办。
众人点头说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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